西比眯眼蹙眉，她其实预设过这样的发展，不然她也不会昨天专门跑一趟黑市。

只是她没料想卡尔的态度这么决绝，甚至不去针对报酬讨价还价，直接就坚定地摆明拒绝态度，这让她本来准备好的报酬都不方便主动摆出，因为卡尔根本没给她这个台阶，一旦她主动拿出报酬，那她就成了让步的姿态，在接下来的谈判中就会落得被动。

谈判时的博弈是一个不断互相试探对方底线的过程，为了让自己尽可能获益，就要去摸清对方的“最低价”并让“成交价”尽可能趋近这个价格。而为了达成这个目的，在过程中就需要不断抛出假的底线并努力让对方相信这就是真的。

然而，卡尔却根本没有给她博弈的机会，而是在她刚提出一个虚高的价格后就直接掀了桌子，表示这场谈判的议项本身就触及了他的底线。

西比承认，这反倒让他更加欣赏卡尔——欣赏这位新晋勋爵的魄力。

不是谁都敢如此轻易、直白的拒绝斯图尔特家。

据西比所知，她不认为卡尔会是一个刚蒙受圣恩就一味诚惶诚恐表忠心的愣头青……

那他的底气是什么？

一个无权无势的长公主，声名狼藉不受重视的维多利亚？

若仅是想借她向陛下传达态度，未免太天真了。斯图尔特等六大家族联合起来的声音，怎会是这样的维多利亚能比拟？

可不管他的底气究竟来自哪里，显然都不能和他们的共同势力抗衡。出于对卡尔的私人好感，西比愿意再最后帮他一次，以免他执迷不悟到底，最后自误。

而此刻，昨天还在游轮上劝告同僚、主动提出反省他们傲慢的西比·斯图尔特，还未意识到自己又一次惯于陷入傲慢之中。

“勋爵阁下，您真的想清楚并理解了——您选择了一条什么样的道路吗？恕我直言，这是一条布满荆棘的小径，而您本可以走康庄大道。”

西比继续娓娓道来：“我本人非常愿意为您提供后者的入场券，以您的能力和地位，未来势必会在纽伦大展才干，而我们可以有更多更好的合作机会和情谊。”

“感谢您的善意，女士。但我很清楚我的选择意味着什么。”

西比看到卡尔墨色的瞳仁泛着细微的情绪，如一池寂寥的寒潭漾起波纹，而他的声音凌冽坚定：

“若是如此，女士。即使这条路布满荆棘，那我也愿济河焚舟。”

比起卡尔的另一条路，这条已是足够舒坦好走了。

而西比提供的那条，才是真正更难行，更没有未来的一条。

至于她“慷慨”的合作邀请……

难道卡尔会意识不到背后的别有用心吗？

……

冥顽不灵。

一而再再而三被不留余地的拒绝，西比不由得感到恼火，维持的得体笑容也愈发微妙起来。

她是真的不想看到事态演变到如此地步，抛开她对卡尔私人的好感以外，明斯特作为王国工业心脏长期由沃尔登家把控，其他任何家族在这么多年里都无法安插自己的势力分一杯羹。

而这座北境之城有多么让南方觊觎，西比作为斯图尔特家的人当然再清楚不过。

若是能在这场谈判和卡尔达成合作共识，将他和沃尔登家收拢至斯图尔特的阵营下，就等于他们兵不血刃间接控制了明斯特。尽管初期控制力有效，动作也不能明显，但再将自己的本家势力安插至此就不会受那么多阻碍。

等未来，他们就有机会逐步蚕食沃尔登家的势力，最终以明斯特为翘板，让斯图尔特的影响力辐射至整个北境。

这也是斯图尔特家主在西比临行前交代的秘密任务之一，让西比来做铺垫。

但莺尾花包厢此刻的现状，却是将达成任务相对轻松的方式扼杀在了摇篮里——由海勒勋爵亲手为之。

或许，他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，才会这么坚定地拒绝她的提案并选择维多利亚。

这么年轻的人，地位在转瞬之间突然成了王国最尊贵的那些之一，不光没有被冲昏头脑，反而如此清醒透彻？

面对个人灿烂的未来，丰厚的报酬，没有一丝心动，甚至无比坚定的拒绝了这一切，只为他心中设想的可能性和或真或假的“忠诚“，为此不惜站在六大势力的对立面。

或许也正是因为他的年轻，才敢于在顷刻间果决做出决定。倘若现在西比是在和沃尔登伯爵谈判，她相信即使伯爵也会拒绝，但他一定会犹豫，留足考量的时间。

难怪伯爵这么快就把家族交到了卡尔·海勒手中，心甘情愿退休。

多么难缠的对手……

西比抿着唇，细细打量卡尔的表情，或许是想捕捉到某些东西。

因为空有敢于拒绝的魄力是不够的，仅有此的话西比绝不会用“难缠”来评价卡尔。就像之前所言——沃尔登家的势力不曾涉足纽伦，而纽伦的几大家族同样无法渗透进明斯特。

斯图尔特不能和沃尔登彻底撕破脸，尤其还是在人家的地盘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