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您什么都没做。”埃布尔摇了摇头。

拉曼沉默片刻,发出一声弱到几乎要叫人以为是错觉的短吁。

他当时的确什么都没做。

在法拉第的法师塔遗迹中时,那个巫师质问他为何不杀了埃布尔为自己的女儿复仇。

他的确去复仇了,只不过不是向着埃布尔,而是向他的父亲。

只不过在找到那个男人的时候,拉曼发现他患上了恶疾。

那不是普通的医药能治好的疾病,但神术与魔法可以。

多可笑,十年之后，这个苍老衰弱的男人面临着十年前和他儿子同样的困境。

十年前他的儿子有一个会魔法的恋人，这位父亲在对方治好自己的儿子后将她送上了火刑柱。

十年后他面前同样有一个会魔法的法师,对方是被他送上火刑柱的女孩儿的父亲。

拉曼能够轻而易举地治好他，但他什么都没做，他甚至没有现身于那个苍老病苦的男人面前,没有指责谩骂、没有讥嘲讽刺、没有问他是否悔痛。

拉曼就静静地隐身在一旁,看着那个男人痛苦的咳喘，每一次震动都像是无可奈何的挣扎,看他枯瘦的手指似痉挛似抓挠地曲直,呼吸却越来越衰微,直至彻底没了气息。

吁。

拉曼看着桌上一张张越来越流畅魔法回路：“继续吧。”

他缓缓站起身,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重新拿起羽毛笔。

法师、教廷、阿诺德,战争、死亡、新生,无数人的欢笑与苦痛、分不明了的情爱仇恨，最终都不过是落在纸张上的三两行墨迹而已。

半透明的幽灵为整理好的长卷施加上保护法术，将它们一卷卷排列安置在红木架子上。

阳光穿过幽灵的身体落在光润的架子上,流动的红色如同生机勃勃的火焰,又或是汩汩流出的鲜血。

嘀嗒。

一滴汗从霜白的鬓角滑落，砸落在泥土中。

兰德尔颤抖的手臂几乎要握不住剑柄，另一只修长柔韧的手接过他手中的练习用剑。

“你该休息了。”精灵莱伊恩说道。他刚刚从防线上轮换下来休息，于是回来陪伴刚刚经历骤变的兰德尔。

在这个时代，骤变都快要成为一个人人皆具的常用词了，可无论发生过多少次，死亡与失去都是令人难以忍受的苦痛。

莱伊恩将练习用的武器放到一旁的架子上，兰德尔则步履沉沉地走向了另一边的训练器械。

纵使接受了最好的治疗，但这已经是兰德尔第二次点燃那会焚尽一切的光明火焰了。

寻常人点燃一次就再别想睁开眼睛，他却是从两次必死的情况中都幸存了下来。

可这种幸存岂会非毫无代价呢？

“你现在不适合过量的训练。”莱伊恩说道。

“只是一些基础练习。”

“但对现在的你来说已经过量了。”莱伊恩坚持道，“我答应陪你做恢复训练，可不是想看你在训练场上这么折腾自己。”

兰德尔默然片刻，妥协地走向一旁休息处。

只是一些基础练习而已，就令他的手臂开始颤抖了，像个才开始训练没多久的见习骑士。

兰德尔接过莱伊恩递过来的水壶，慢慢饮下壶中的水。温热微甜，带着清淡的花香。

“谢谢。”

莱伊恩摇了摇头：“你知道就算你拼命训练，短期内也不适合再上战场的吧。”

“我总要做点什么。”

莱伊恩轻叹一声，不再说话。

兰德尔闭目休息，风掠过他湿透的衣服和满是汗水的皮肤，带来一阵阵沁到骨血里的冷意。

合上眼睛后的世界一片漆黑，只有一点翡翠色的星光悄然亮起。

在夜里、在梦中、在每一个闭目后的黑暗。不知从何时起，这点翡翠色的星光，就一直存在在那里。

贝妮塔……

一个身影悄然地来到了这里，莱伊恩警觉地看过去。

魔王陛下无声地站在那里，指尖艳红的火焰蝴蝶轻轻翕动翅膀。

莱伊恩的手指尚未碰到兰德尔的肩膀，两鬓霜白的神圣骑士就自己睁开了眼睛，他若有所感地看过去，目光落在翕动着翅膀的蝴蝶上。

艳红的火焰轻盈地扇动翅膀，在兰德尔苍翠的眼睛中逐渐鲜明，蝴蝶于他屏住的呼吸中，落在了他胸前的衣襟上。

“她有一部分在你这里。”魔王陛下走到他面前。

兰德尔垂眸看着蝴蝶，眼中的苍翠几欲滴落，但他只是放轻了呼吸，下敛的目光一瞬不瞬。

火焰蝴蝶在他胸口立起翅膀，艳红的翅膀几近完整，只是上面遍布黑色的裂痕，左翅尖上也缺了一角。

“请将她带回来。”兰德尔嗓音喑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