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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5章 习习谷风,吹我素琴。(2 / 2)

作品:《少姝的山水

站在边上的少姝,不知从什么时候起,也心荡神驰般闭上了双目,仿佛追寻着某种内心升腾起来的东西,偏头听曲半晌,他缓缓开口了:“听到此处,也有几十个乐段了,始终有两个主调交织起伏,正声主调其情哀怨凄楚,乱声主调其情悲愤激昂,嗯?这一段乐句走音,有些似曾相识,仿佛是《聂政刺韩傀》?又仿佛不是……”

这当儿,突闻登的一声杂响。

弦断了。

那男子终于仰首,发觉了郭家兄妹,好像刚从陶醉的梦中幡然醒转来,惊诧之色像浮云般在他脸上迅疾而逝,这是个多么深沉内敛的人,与方断的张扬琴音似有极大不同。

“万望先生见谅,我等兄妹唐突失礼了。”子猷目色透着几分惶恐,紧着上前两步行揖拜见,同那男子赔礼。

“不妨不妨,在下信步而来,随意到此,一时间弄弦忘情了,请教足下高姓,可是本地人氏?”男子起身回礼,字正腔圆地说话时,旁边的少年上前一步,将琴收了起来。

上巳节当天,滞留界休的外乡人也偶有上山来凑热闹的。

子猷忙道:“在下华岩馆郭子猷。”

“华岩馆——”男子湛亮的眸色轻动,又问:“如此说来,足下是郭林宗先生的后人?在下昨日造访府上,已拜望过郭如暤老先生,叨扰良久,据老先生所言,子侄们俱已随贤侄踏青出游。未料今日邂逅于此,看来山水自有逢期,在下与林宗后人还是有缘啊。”

“有道先生正是我辈高祖,”子猷点头承认,益发温文谦和,“与先生此会终无错失,我等后辈荣幸已极!”

那男子一拱手:“党锢之后更尚玄言清谈,渐由‘任用清议’流变成为‘名理玄论’,实发端于有道先生,先生隐不违亲,贞不绝俗,天子不得臣,诸侯不得友,凡士人无不高山仰止,心向往之!”

(玄言与玄学:魏晋时期,老庄复兴,“玄言”一词被用来特指有关易老庄之三玄之学的清谈,清言。关于魏晋玄学的本质,至今仍然众说纷纭。汤用彤先生在《魏晋玄学论稿》中首次提出,玄学就是以本末有无问题为中心的本体论之学,这种学说与汉代宇宙论、构成论之学说不同,它“舍物象,超时空,而研究天地万物之真迹。以万物为末,以虚无为本”;台湾学者牟宗三先生在所著《才性与玄理》提出,魏晋玄学所宣扬的玄理,就是先秦道家之理,认为玄学属于境界形态的形而上学;许抗生、李中华先生在合著的《魏晋玄学史》中融汇了上述两说,提出玄学不仅是探讨宇宙本体的学说,更重要的是借此以探讨社会人生之诸种实际问题。)

(清谈发端于有道先生的看法:陈寅恪先生认为,魏晋南北朝尚清谈,其发起者即是郭泰。其《魏晋南北朝史讲演录》第三篇《清谈误国》曰:清谈的兴起,大抵由于东汉末年党锢诸名士遭到政治暴力的摧残与压迫,一变其详细评议朝廷人物任用的当否,即所谓清议,而为抽象玄理的讨论。启自郭泰,成于阮籍。他们都是避祸远嫌,消极不与其时政治当局合作的人物。)

(“隐不违亲”句:出自《后汉书 郭太传》。)

该男子所引,是汝南名士范滂的对郭林宗的评价,意为郭隐居时不违逆父母祖辈,出世时忠贞而不矫情绝俗,天子不得以他为臣,诸侯不得以他为友——是对其旷世人格极高的赞誉。

子献实在按捺不住:“敢问先生尊姓……”

“子献,”子猷使个眼色,止退了兄弟的冒失莽撞,遂向男子引见诸位弟妹,“叔夜先生,这几位均是我郭门子弟,来,你们还不快快见礼。”

短暂的震惊过后,大家一时有些手忙脚乱,赶紧上前还礼致意。

“什么,叔夜先生,”唯有子献目光一滞,呢喃了几声,声线陡然尖细起来,兼带几分磕巴,试图再度确认,“依哥哥之言……咱们面前的这位,莫非便是——中散大夫嵇先生?!”

(中散大夫:官名,西汉平帝置,掌顾问应对,论议政事,无常事,唯诏令所使。三国、两晋、南北朝沿置,多养老疾,无职事。)

“散官闲职耳,不足置之齿牙间,在下山阳嵇康。”男子优雅地躬身而起,那随意平和的情态,轻描淡写的语调,似乎若非旁人提醒,连他自己都要忘了自己姓甚名谁,官居何职。

抱琴的少年也向众人鞠躬行礼,面带欣喜之色。

“这是在下的弟子赵浚,”嵇康浅笑着转向子猷,略显意外地探问,“我们初来乍到,贤侄如何识得鄙人哪?”

(赵浚:即赵至,字景真【约249—289】,代郡【今山西蔚县】人。出身清寒,苦读成名。与嵇康兄子蕃善,嵇康甚称之。官至辽东从事,以断狱精审著称,据传他是嵇康唯一有记载的弟子。赵至的一生虽然短暂,但是他的名气很大。他写了很多文章,但是传世至今的只有两篇,尤其是收入《昭明文选》的《与嵇茂齐书》,被刘勰推为“书记”类的佳作,与司马迁《报任安书》、杨恽《报孙会宗书》、嵇康《与山巨源绝交书》并列。其事迹被载入《晋书 文苑列传》,《世说新语》也有记录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