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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百九十九回 不眠之夜(3 / 5)

作品:《锦衣长安

张友利气喘吁吁的赶到,看到孙瑛,激动之情溢于言表,只差跪下来磕头拜师了:“见过,孙仵作。”

孙瑛审视的望了张友利一眼。

他从前见过张友利一次,只记得是个青涩胆小的孩子,胆小是做仵作的大忌,这次再见,他发现这孩子的胆子似乎练出来了,之前那种畏畏缩缩已经不太能看得出来了,他心头一动,又多看了张友利几眼。

他淡淡道:“我正缺个记验状的,走吧,我来说,你来记。”

张友利兴奋的搓了搓手。

孙瑛啊,这是仵作行当里赫赫有名的人物啊,内卫司看的跟传家宝一样,平日里见都难见一面的。

能跟着他验一回尸,就是死了都值得。

不,不能死,他还没拜师呢。

张友利腼腆的“诶”了一声,捧着纸笔,疾步追了上去。

宁记棺材铺的确烧的惨烈,满地的碎砖乱瓦,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烟熏火燎后的黑色痕迹,房梁被火烧成了几截,连同房顶一起,在地上砸出个深深的大坑。

虽然被火烧的面目全非了,但还依稀可见宁记棺材铺房舍模样。

临街的三间屋被打通了,挂在屋檐下的牌匾掉下来,被火少了大半,只依稀可见最前头的“宁记”两个字。

这三间屋正是宁记棺材铺,起火的时候是半夜,棺材铺早已经上了门板打烊了,铺子里虽然烧的惨,寿材大半都化为了灰烬,但是没有死人。

穿过棺材铺,后头便是宁顺祥一家子住的宅邸,是个两进院落。

绕过两棵烧到焦黑的桂花树,有两个人在树下一坐一趴。

孙瑛赶忙走过去,转头看到张友利捧着纸笔,寸步不离,不禁暗暗点头。

他先大概看了眼这两具尸身,像是刻意查问张友利一般,但语气却格外的散漫:“张友利,你来说说烧死的人,有什么特点?”

张友利思忖片刻,谨慎道:“死者眼睛紧闭,外眼睫被烧,内眼睫保留,口鼻中都残留烟灰炭尘。”

孙瑛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,指着桂花树下的两具尸身道:“这二人的衣裳和头发大半被烧,身上的皮肉也烧毁严重。”他打开勘验箱子,从里头取出布团递给张友利:“你去看看他们的口鼻。”

张友利接过布团,用竹镊子捏着,小心的在两具尸身的口鼻处擦拭一番,两根布团上沾满了黑色的烟灰炭尘。

他谨慎的问孙瑛:“孙仵作,这样看来,这二人是烧死的吧?”

孙瑛微微摇了摇头:“太武断,若要判断一个人是否是烧死的,单凭口鼻处的烟灰炭尘和眼睫烧损的情况并不准确,还要检查尸身身上是否有伤口,是否有致命伤,需要的时候,最好进行剖验。”

“剖验!”张友利惊呼一声:“这,死者的家人怎会同意?若迁怒于仵作,只怕会,”他欲言又止,自己也觉得这话说的有些不妥当。

“做仵作的,还原死者真正的死因,替死者鸣冤,是本责。”孙瑛面色不虞:“怕被责难,怎能当好差!”

张友利心神一凛,忙应了声是:“小人,受教了。”

孙瑛抿了抿嘴,仔细查看了这两具尸身的头面胸口这些容易致人死亡的地方,并没有发现不妥。

何登楼在旁边道:“火灭之后,我已经找了永崇坊的坊正前来辨认,他认出这两个人是宁顺祥收的两个小徒弟,大的那个叫王金,十八岁,小的那个宋生,十二岁。平日里就住在那,”他伸手往西一指,紧挨着棺材铺有两间倒塌了大半的厢房:“那是棺材铺的作坊,平时他们俩就住那。”

孙瑛点头,转身对张友利道:“记下来,再将尸身上的情况记录上,”他微微一顿:“两具尸身上未见伤口。”

张友利赶忙奋笔疾书。

一行人接着往里走。

这两进院落不大,满打满算只能算是个一进半,前面半进用作了棺材铺和作坊,而最里头的一进,住着宁顺祥的妻妾子女。

整座宅邸烧的最严重的地方,就是这一进院子。

院墙和里头的房舍尽数被烧塌了,虽然火已经熄灭了,但是烟雾仍然在废墟上盘旋缭绕,久久不散。

浓重的烟气熏得人呼吸一滞。

坍塌了的二门里,有三个衣衫褴褛的人蜷缩在废墟里,其中一个人的手臂已经伸出了二门的门槛。

三个人的衣裳头发都烧光了,身上黑黢黢的,没有一块好皮肉,脸上的眉眼口鼻都糊在了一起,根本辨不出长相来。

张友利被尸身这副面容狰狞的模样吓了一跳,踟蹰半晌,才忍着惊恐走上前去。

孙瑛肃然道:“做仵作的,什么样的尸身,什么样的案子都会碰到,害怕,就不要做仵作!”

听到这话,张友利不由自主的挺了挺脊背。

孙瑛缓缓道:“这样被烧的面目全非的尸身,只能从他的牙齿,骨骼来判断年龄。”

张友利沉下心来听着孙瑛的话,仔细记录。

因为尸身上的衣裳尽数烧光了,勘验起来反倒省事一些,孙瑛仔细验过三具尸身后,淡声道:“三名死者都是男子,快要爬出二门的那个约莫二十六到二十八岁,靠在墙边的那个约莫十八到二十二岁,最里头的那个大概二十三到二十五岁。”

说着,孙瑛望向何登楼。

昨夜棺材铺走水,宁家的老老少少都无一幸免,这么严重的情况,在火灭了之后,何登楼应该是做了详细的查问,对宁家的每一个人的情况都了如指掌了才是。

何登楼赶忙拿出册子,指着上头的几个人道:“宁顺祥的次子,家里的车夫,都是二十六岁,宁顺祥长子身边的小厮是十九岁,幼子身边的小厮是十七岁,有一个借住在家里的侄子,是二十二岁,其他的年纪都不太能对得上。”

孙瑛知道,单纯按照年纪,这种面目全非的尸身是无法辨认身份的,还需要一些其他的手段,但是现在不是时候。

他微微点头,吩咐张友利记录:“三人的口鼻处都有烟灰炭尘,眼睫不完整,身体无外伤,其他情况待勘查。”

几个人一路往宅邸深处走,在废墟上走了一遍,将所有的尸身都粗略勘验了一遍,每个人都心情沉重。

宁家足足有二十几人,上至六十几岁的老者,下至两三岁的孩子,都倒在这片废墟上。

都说水火无情,所到之处哀鸿遍野。

可是这样动辄被灭掉满门,连一个亲眷都没有留下,又有谁会为他们的罹难而哭泣,而落泪。

短短一夜的功夫,修平坊和永崇坊就丧命了近百人。

如此丧心病狂的手段,根本不是寻常凶犯可以做得出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