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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01 让他三子何妨(2 / 2)

作品:《长安好

看着那道身影上了马,众官员心间仍觉难以置信,如此关头,承下了储君之位的人,却做出了这样出人意料的选择。

京畿必争之地未能使她转头一顾,她要赶赴之地竟是危险重重的荒芜北地……

见那道身影调转了马头,将要离去,涂御史忽然出列,声音高昂而满含敬意,双手伏地,文人之躯竟是以跪礼待之:

“臣涂德先……恭送殿下!”

其余人等悉数躬身行礼:“臣等恭送殿下!”

魏叔易也深深施礼:“臣等在此,恭候殿下早日凯旋!”

地上的高呼声字字恳切,风吹过匍匐的人群,穹顶之上风云变动不息。

同一刻,用来给天子“静养”的别院中,圣册帝自病榻上支起上半身,看向窗外:“……是皇太女率兵动身了吗?”

“回陛下,正是……”侍奉的婢女压低声音,道:“百官皆去相送了。”

“好……”圣册帝轻点头,眼神几分涣散,声音低低如风:“除了不认朕……其余一概,她还是和从前一样。”

圣册帝的视线定在窗外,蔚蓝天幕之上,任凭风云涌过,骄阳自处其位,自行其道,亿万斯年而不改。

随李岁宁动身的是先行骑军。

何武虎带领的中军也陆续出营,最后方则是辎重大军。

常岁安负责的便是后军,此刻正在军营中做最后的安排。

这时,忽有一名士兵跑来传话。

常岁安闻言有些意外,未敢耽搁,赶忙出营去见来人。

时值初夏,草木繁茂,宣安大长公主站在一棵枝叶茂盛的老槐树下,两名侍女远远守在十步开外处。

常岁安见状,便示意剑童也不必跟近,自己快步走上前去,向大长公主行礼:“殿下!”

大长公主托扶住他的手肘,让他直起身,询问道:“就要动身了?”

“是,一个时辰后!”常岁安好奇地问:“殿下怎亲自来了此处?”

大长公主只向他勉强一笑,未答他的话,而是欲言又止地问:“岁安……一定要去北境那等生死险地吗?”

常岁安愣了一下,才点头:“殿下,我的士兵们都在等着我呢。”

他是因为要等宁宁一起,所以才去迟了些,否则必然是要和大都督一起动身的。

对上青年那双清澈的眼睛,大长公主心中一揪,放轻了声音,问:“可是北狄兵马那般凶蛮,你当真就不怕吗?”

常岁安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膛,想答“当然不怕”,可看着大长公主,不知怎地,他突然莫名有种不想逞强说假话的感觉……

“说实话……”常岁安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脖颈:“还是有点怕的。”

“那些蛮人,个个都有我这般高……他们人也凶,马也凶,打仗时嘴里大喊大叫着我们听不懂的话,举刀杀人时也大笑嚷嚷着,比我们汉人粗鲁百倍!起初我听到那些声音就怵得慌,夜里做噩梦都是他们的笑声。”

“有一回我惊醒时,便在想,我这样人高马大的年轻男子,身上穿着甲手里握着刀,还有厉害的阿爹和妹妹撑腰,都会感到害怕……那些没有自保之力的寻常百姓,岂不是更怕?”

常岁安:“从那时我便想,绝不能放那些蛮人入大盛国境,让他们欺凌我们大盛子民!”

听到此处,宣安大长公主偏过脸去,竟有些不敢不忍再多看那双赤诚正直的眼睛。

片刻,她忍着泪意,弯身将脚边草丛中的一只包袱提起,塞到常岁安怀中:“……做了件袍子,你带上!”

常岁安有些吃惊:“这是……您做的?”

大长公主勉强一笑:“做的不好……将就着穿。”

常岁安愣了好一会儿,低头看着怀里的包袱,眼睛慢慢红了,有些哽咽道:“殿下,从未有人特意为我做过衣袍,您如我阿娘一般……”

大长公主怔然一瞬,忍不住问:“你可想过你阿娘没有?”

“当然。”常岁安压下泪意,道:“可不知为何……她从不来我梦中。”

分明已是这样高大中用的一个青年将军了,说起这句话来,却很给人可怜委屈之感。

大长公主心口像是被无数只蜜蜂蛰了似得,陡然也红了眼眶,忍不住道:“傻孩子,其实……”

这时,忽有一声喊,从军营方向传来:“常将军,玄阳子大师来了,请您过去!”

常岁安自然早已知晓玄阳子是哪个,下意识地回头应道:“来了!”

说罢,回过头向大长公主问道:“殿下方才要说什么?”

“不是什么要紧事,去吧。”大长公主飞快收拾心绪:“等你凯旋再说不迟。”

“哦,好!”常岁安应下,行礼告辞:“殿下,您保重!”

大长公主点头,看着那青年抱着包袱离开,心脏好似被撕扯,手指紧紧绞着,无数话语到了嘴边,却又反复咽下。

下一刻,却见青年突然停下脚步,似犹豫了片刻后,竟又快步跑了回来。

大长公主眼睛一热,下意识地迎上前两步。

“殿下……”常岁安有些不好意思,但很认真地道:“您方才想说什么,不如还是现下同我说吧!我怕……”

他本想说怕自己未必回得来,但又觉得不吉利,改口道:“我怕回头您再忘了!”

不知道为什么,他方才离开时,心中总觉得很挂念,好像有很重要的事被自己抛在身后了。

虽说阿爹总骂他“有个屁的直觉”,但常岁安还是忍不住听从了自己的直觉。

看着去而复返,眼神殷切的高大青年,感受着这份唯有骨肉亲情才有的羁绊感应,宣安大长公主忽然泪水决堤而下。

常岁安吓了一跳,手忙脚乱:“殿下,您怎么了……”

“傻孩子,你不该喊我殿下……”大长公主摇着头,流泪道:“我是你的阿娘,你的亲生阿娘!”

她固然是和常阔约定过,任何一方都不能在另一方不在场、没同意的情况下贸然同孩子说明真相……但此时她看着这样一个好到叫人心疼的孩子,又怎能舍得只以“大长公主殿下”的身份送他离开!

常岁安怔住,包袱脱了手,掉在脚下。

大家晚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