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世·九(1 / 2)

作品:《[鬼灭之刃]未婚夫总是在无能狂怒

刚刚死去的人,身体其实还带有一点余温。

松松垂在地板上的头颅,弯曲如春天的野鸭,笑容温善的医师,软绵绵地浸泡在暗红的血泊里。

……不能被旁人发现,不能借助侍从车夫的手。

将柔软破碎的身体藏进布袋,深更半夜分次偷偷前往山中埋掉。

不能声张,不能颤抖。

先是头颅,再是躯干,接着是手脚。

小心用土埋葬,通通在暗中掩藏。

「你得帮我,朝日子。」

「帮帮我。」

不可以停下,不可以回首。

血色的夕阳漫过长廊。

木地板上的那块污渍,不论我怎么擦,都纹丝不动。

……

榻榻米上有一块黯淡的血污。

也许那不是血污,只是普通的污渍。但我甚是无聊,盯着它琢磨许久,越看越觉得眼熟,越思考越觉得自己大概是死期将近。

无惨这人生前喜怒无常,心思不好揣摩,变成鬼之后性格依旧难搞,说捏爆你的头就捏爆你的头。

但在我看来,他的行为极好预测,一眼就能看得明明白白——他打算弄死我。

在弄死我之前,他想从我的口里套出点有用的情报来。

可惜的是,我对他本人的事情熟悉得不得了,对于我自己的情况却一无所知。

在这小半个月内,我每天被关在西之庭院的和室里,除了望着院内还未盛开、已经凋谢的樱花走神,就是盯着地板上好像只有我能看见的污渍发呆。

这走神走久了,就不太容易回得过神来。

——“失礼了。”

一声轻响,我面前多出了精致的漆器和食盒。为首的侍女轻咳一声,一抚和服上的衣褶,恭恭敬敬地以指尖触地,弯身向我行了一礼:“请您慢用。”

揭开精致的食盒,温热的香气扑面而来。

说实话,我那段时间天天都能见到我前未婚夫的脸,食欲受到了明显的影响,看见撒着糖霜的柿饼,内心毫无波动,甚至还有点反胃。

那股反胃的感觉令我相当难受,喉咙一阵紧缩,但面前还有人看着,我镇定地放下那一层食盒。

“我吃不下,你们拿走吧。”

奉命照料我日常起居的侍女们对此很是为难。

我不知道无惨给她们下了什么命令,也不知道城里的人在背后是怎么议论我的,但至少在表面上,城里的人一直对我客客气气,恭敬得挑不出一丝错处来,这令我十分困扰。

我不清楚无惨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。

他作为一个货真价实以人类为食的鬼,却在人类的社会混得风生水起,还莫名其妙当上了城主的养子,在战国乱世过着优渥无虞的生活——他确实有给人灌迷魂汤的本事。我听说他以老城主治病的名义,花费重金从世间各处搜集了不少名贵的奇珍异草。

“要不要一起吃?”我示意。

面对我的不成体统,侍女们似乎不知如何是好。

我不摆起架子,她们仿佛失去行动的方针,于是我只好改用祈使句:“把东西拿下去分掉。”

窸窸窣窣,踩着小碎步的声音远去了。

和室再次安静下来,阳光无所适从地映在墙上。白天的时候,无惨不会出现。

我很珍惜白天的时间。

现任的城主大人年事已高,已经不再踏足西之庭院。我坐在走廊上,诺大的庭院只有我一人欣赏,平滑如镜的池塘没有半分涟漪,孤岛上的苍松斜出半截,沉默地望着自己水中的倒影。

扑扇翅膀的声音传来,我抬起头,一只漆黑的乌鸦,不偏不巧,正好落到了我膝前。

「住在西之庭院的那位,精神状况似乎有点不正常。」

没过几日,城中传起如此流言。

「有好几次,都有侍女看见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庭院说话。」

窃窃私语,窃窃私语。

作为那些侍女仆役口中的当事人,我偷听了几次八卦。

八卦还没追完,流言先从城中消失了。因为跟着消失的还有城中的几位侍女,其他人都闭紧了嘴巴,我稍微起了一点波澜的生活又落回一潭死水。

维持一潭死水的生活,在群雄逐鹿的年代其实是一种奢望。

送信的乌鸦抖抖羽毛,展翅消失在夕阳西沉的方向。

风中有硝烟将起的味道,战火最迟明天就会烧到这座城池的城门底下。

我将纸团扔进香炉里,背后响起细碎的脚步声,名叫阿秋的少女是照顾我的侍女中年龄最小的,出身贫苦的渔家,家乡据说有年少相识的竹马。

举止十分沉稳得体的少女,唯独在说起那位少年时,整个人由内而外会绽放出生动的光彩。

我熟悉那眼神,也知道那份光彩从何而来。

“你已经多久没有回去过了?”

似乎没有料到我会如此提问,阿秋稍微愣了一下。

“已经……已经三四年了。”

我点点头:“你收拾一下行囊,现在就回家。”

伏在地上的少女一下子抬起头来。

我在做什么,在奢望什么,时隔多年,依然在试着补救什么,我心知肚明。

那是何等破碎而卑微的梦,我心如明镜。

我想摸摸她的头发,摸摸她的脸颊,但我克制住了自己。

有很多话想说,但有很多话早已无法说出口,我只是笑笑:“去吧。”

请幸福地,和喜欢的人一起活下去。

半夜时分,城门的方向燃起了通天的火光。

人们从梦中惊醒,整座城池在黑暗中睁开眼睛。武士抓起盔甲和长刀,敌袭的警钟响彻赤红的夜空,呼啸的箭雨撕裂沉寂的夜色,密密麻麻如铺天盖地的巨网。

西之庭院位置偏远,战争的火势暂时没有烧到此处。和室的门被人匆忙拉开,资历最老的侍女长阿莲绑着袖子,手拿薙刀,一向沉稳如水的面容也隐隐染了几分不安。

她见到我安安静静地和衣坐在床榻上,短暂的诧异后很快反应过来。

“请跟我来。”

城池靠湖,和水路相连,平时运送物资的闸口在战乱时是逃生的出口。

路上我们遇到了敌人的伏兵,他们似乎打算迂回到城池的后门附近发起突袭,正好和从城中撤离的非战斗人员撞了个正着。

战国时期的女人,非常清楚自己落到敌军手里会是什么下场。

“快上船——!!”

敌人不断逼近,拿着薙刀的侍女长步步退后,为首的武士轻易便挑飞了她手中的薙刀。

“阿莲!!”其他侍女发出凄惨的叫声。她们的性命是相连的,一个人的命运是所有人的命运。那不是兔死狐悲,而是看到了自己的末路而发出的惨叫。

我最初握刀的理由,是为了杀鬼,不是为了杀人。

向前一跃,我捞起地上的薙刀,手腕一转,长柄和刀刃颠倒位置,狠狠轮向那名武士的腿腹。

骨裂的脆响,他痛嚎一声,往后摔倒时手中的刀脱力飞出,寒光闪闪的刀刃转入空中,落下时擦着那人的脖侧直直没入地面,只差毫厘便能切开血液奔涌的动脉。

“……你……”

背后传来惊疑不定的声音,但敌人并未停下脚步。我一把拎起阿莲的衣襟,顾不得怜香惜玉,连拖带拽将她推到船上。

“快走。”

我一刀敲晕从侧面袭来的敌人,呼啸的利箭接连钉入拉起的闸门,地面随着远处炸裂的炮火隆隆摇动起来。没时间了。

“走——!!”我发了狠,用力踹上船舷。摇晃的木船终于驶离岸边,朝着闸门大幅度荡去。

阿莲扑到船尾,喊着并不属于我的名字,似乎想要来伸手抓我。

我转过身。

轰隆隆的闸门落下,被火光映得赤红的湖水哗然四散。

那一瞬间,我似乎想了很多,但似乎又什么都没想。

乌鸦送来的信被我烧掉了,我也没有打算按照信笺的指示借着战乱的掩护逃离。

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,有不得不去了断的事情在等着我。

天守阁矗立在燃烧的夜空底下,我知道那个人会在那里。

跨过堆叠一路的尸体,我握着刀,一路朝着自己的命运奔跑。

不断往上,往上,再往上——

……

——殷红的血溅落雪白的衣襟,曾是让世界崩塌的颜色。

「医生!!快叫医生!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