司漂走的时候没跟沿闻屿说也没跟陈译说。

她只是在那横亘客厅的白鲨鱼鱼缸那儿留下了个纸条。

打扫卫生的阿姨应该能看到,她这也不能算不辞而别。

司漂回自己住处收拾了几套衣服，给一直在外面出差的栾箏留了个消息，也给家里人留了个消息之后,就搭上了最近的一班飞机。

项目是今年才启动的,林教授和几个学弟学妹早就在机场了,这次是因为有人缺席，才有名额空出来，不然司漂这样的准毕业生是没有机会跟林教授一起去做项目的。

司漂踏上飞机的一瞬间，抬头望了望昌京湛蓝的天空。

“司漂学姐！”走在前头的学妹在喊她。

“来了。”她深吸一口气。

机舱门一关,几个小时后,飞机就落地在祖国的西南地区。

亚热带季风气候带来的湿热铺面而来，司漂晃了晃神,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桑城。

只不过跟桑城三面靠海的地理位置不同的是，这里有更高大的树木，更茂密的丛林，更葱郁的植被,以及更差的交通和移动信号。

一行人随着颠簸的乡村巴士越过土丘沟壑,最后在一个叫做帽子村的小村子落脚。

帽子村再往南就是西双版纳的边界。

村子里的人很热情,一听说司漂他们这些扛着长.枪.短炮过来的外地人是来取景的,忙收拾自家房子出来，毕竟山野之中搭帐篷实在是不安全。

司漂借宿的这户人家,有一对年迈的老夫妻,儿子女婿去外面打工了,家里透就剩下个小孙子。

那孩子长的瘦弱，身体却黝黑结实，奶奶唤他小谷子，希望他跟地里的稻谷一样,结实惹眼。

司漂早起去山间，为了拍到丛林里晨雾气刚起时出现的麋鹿，在草丛里一动不动一蹲就是三四个小时，晚上回来的时候，脚都麻到走不动道。

林教授倒是对她另眼相待，她听说司漂已经入职了一家商业摄影公司，觉得有些可惜。商业商业赚钱归赚钱，不过她这种独到的眼光和对作品的沉迷，倒更适合去学术圈和艺术圈工作。

夜里的时候，一行人在村子口的大榕树下点了一晚上的篝火。

小谷子爱听司漂他们带来的那些外面的故事，盘腿坐在那草地上，听着林教授讲着他穿过沙漠越过海洋的故事。

小谷子奶奶裹过小脚，走起路来不稳当，依旧给司漂他们送来了当季新鲜的水果，小谷子爷爷就在后面慌慌张张地喊，“老婆子，你慢一点，慢一点啊，当心摔着。”

小谷子奶奶回头看了追出来的老头子，反而走的更快，嘴里还带着一半方言笑骂道，“死老头，连个腿脚不利索的老太婆都追不上。”

篝火旁一群人满脸柔色地看着这对结婚四十多年的老夫妻，一时间都觉得岁月温柔缱绻，没有电子产品的世界过得简单又幸福。

温柔的火苗闪烁之际，司漂看到林教授从自己的钱包里，拿出了一张女人的照片。

那个女人样貌很年轻，温柔地扎着两个辫，但照片是老旧的黑白色，上面还有些斑驳。

林教授察觉到司漂的目光，手指头细致地抚过照片上的染上的烟木灰，“这是我妻子。”

“师母长的真好看。”司漂凝神细看，照片上的人柳叶眉，眉眼温和。

“她年轻的时候，是真的好看。”林教授的神色柔和下来。

“不过她已经走了。”

“走了？”司漂心里微微讶异，是她理解的那个“走吗？”

“我妻子十几年前就过世了，我们没有孩子。”林教授把照片收回自己的胸前的衣襟内袋，“她喜欢看我拍的那些自然风景，她走了之后，我就带着相机，替她看完这个世界上她没有看完的风景。”

他说这样的话的时候，神色与平日里无他样，看不出难过和悲伤。

司漂从前看过林教授的摄影展，在他的作品里，总能看到那份宁静和平和。

或许一个心中装满爱的人，才能够真正地看到最美的风景吧。

“你呢，小漂？”林教授反问她。

“我吗？”

“心中有寄挂吗？”

司漂抬头望了望头顶上的漫天星河，那璀璨的银河光年比桑谭岛的还要明亮许多。

心中寄挂……

她双手撑着坐在地上，抬头望着那干净澄澈的宇宙深海：“有一个爱了很多年的人。”

“后来呢。”

“后来……”

司漂想了一下，她来这里已经有好几天了，每天看着太阳从高高升起又降落，她的日子未有变化，在沿闻屿的那个世界，他的日子应该依旧热闹吧。

“后来，后来就不确定还要不要爱他了。”

“为什么呢？”

司漂把脚并拢，把头靠在自己的膝盖上：“可能爱是有限的，从前爱的太多，或许已经爱完了。”

林教授笑了笑，“你这个比喻倒是新奇。”

没有了外界的干扰，所有人的情绪都酝酿在这热烈的篝火里，就连心中那些汹涌的爱意，都被细碎柔和的晚风吹散。

小谷子抱着一本残损的故事薄子，让司漂给他讲讲里面都发生了什么。

司漂翻过面来一看，竟然是一本《三国演义》，她皱着眉头尽量讲得通俗易懂些，让这孩子能听得明白些。

“姐姐，你这讲的怎么跟电视上说的不一样。”

小谷子的爸妈过年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了一台电视，二十来寸不大的彩色电视在山里的有线信号覆盖下仅能搜到几个台。

“电视改编了。”司漂打了个哈欠，今天趴在老枯树的残木渣里拍蘑菇可把她累坏了，“自然是不太一样。”

“哦，说起电视，司漂姐姐，我家电视今天不知道怎么了，全是雪花片，你能帮我去看看吗？”

小谷子的眼睛干净地像是深海里的黑珍珠，水盈盈地看着自己。

司漂不忍拒绝，她捶了锤自己的腰，从草垛里起身，没打算掸自己浑身的草，随着小谷子往他家走。

越过几阶高高的台阶，小谷子爬上了自己家的阁楼，司漂在后面跟得有些费力。

“不知道它怎么了。”小谷子把电视机前面的天线拉得老长，还拍了拍电视机的脑袋，“怎么今天都不来了呢。”

司漂蹲下，“让我看看。”

她检查了一圈，挠挠头，平时这种活都交给司莱，她哪会。

小谷子期待地看着她，司漂只得硬着头皮上，拿着遥控一套摁，对着电源键关闭又重启，电视依旧花白一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