鹿知微没想过有一天能和老伍面对面。

他们就是两个时空的人,一个坐在操作间里，一个活在另一个世界里，永远如此。

但是今天,她见到他了——活生生的，安然无恙的伍俊生。

伍俊生回身打量她。

现在的鹿知微和他们第一次见面比起来大有不同。

她比从前开朗，比从前开心,比从前幸福,也终于不再孤单了。

笑意在眼底缓慢浮现，他终于松了一口气。

只要鹿知微能过得好，那他做的事情、受的苦就无比值得。

“好久不见,”他笑着说,“乖女儿。”

阔别已久，各自经历苦难。

如今能安然无恙地站在彼此面前，酸楚乍然涌上心头,染红眼眶。

鹿知微又想哭又想笑：“太好了老伍，你没事真是太好了……”

她真的很害怕他在系统里出事，害怕他救不过来,害怕他真的以命换命。

她想活着,也想大家都好好活着。

伍俊生看着她水光流转的眼睛,心中顿时生出几分感慨。

做了那么久的系统管理员,见过那么多宿主和世界，大家一直井水不犯河水，他从来没有想过有这么一天，会有一个宿主为了他的安危掉眼泪。

因为鹿知微，他久违地感知到自己身上还有一点人情味。

他主动走上前去，微微俯身张开双臂轻轻地，小心翼翼地拥抱鹿知微,像一位朋友，又像疼爱她的长辈。

他轻拍她的脑袋：“不哭，我没事，还好好的。”

鹿知微本来还在努力地憋住眼泪，一听他这么说，克制力瞬间崩溃。

伍俊生听见她的哭声，登时手无足措。

坏了，他从没有安慰因为自己而哭的人的经历。

他就没把谁惹哭过！

他慌了，安慰显得无比笨拙：“哎，乖乖乖，别哭，没事啊没事，我真的没事。”

鹿知微不说话。

伍俊生下意识看了白芷一眼，然后道：“你想想，有白芷在，我怎么可能会出事，对吧？我以前不是跟你说了她特别厉害吗？好了好了，不哭不哭。”

鹿知微闻言，终于忍不住笑出声。

伍俊生：“？”

果然在他心里，白芷无所不能。

鹿知微拍了拍他，自己擦掉眼泪：“我不哭啦，你没事就好，离开系统就好。”

又悄悄看了一眼白芷，低声说：“也恭喜你，终于又见到她了。”

伍俊生见她笑了也就放心了，认可地点了点头。

白芷凝视着他，什么也没说，唇角不自觉微微上扬。

“你们坐呀，我给你们倒水。”

鹿知微转身走向厨房。

桑晚慈走到她身边，抬手帮她擦去眼泪，既甜蜜又自然。

两人的一举一动皆被伍俊生看在眼里，记在心底。

他觉得自己现在真的像是鹿知微的老母亲。

只要女儿谈恋爱了，他就忍不住去关心对方对女儿好不好，能有多好。

显然，桑晚慈早已通过这场考验。

她们之间的爱真切纯粹，密不可分，再也容不下第三个人。

不过他更庆幸的是桑晚慈没有忘记鹿知微，她们的爱得以延续。

伍俊生看向坐在身边的人：“谢谢你，白芷。”

白芷转头看向他，困惑不解：“谢什么？”

伍俊生道：“谢谢你保护桑晚慈，让她还记得一切，记得自己喜欢知微，并且好好活了下来。”

白芷扬眉潇洒一笑：“应该的。”

过去敌对的事情已经翻篇，伍俊生已经背叛系统，他们的立场便不再对立。

此刻，他们是朋友也是并肩作战的队友。

搞垮系统，就是他们的共同目标。

接着白芷又低声和他咬耳朵。

“刚刚她碰到你伤口了吗？没事吧？”

“没事，反正也差不多快好了。”

“差不多？快好了？”

白芷伸出手朝着他的胸口，精准地戳了过去。

伍俊生顿时疼得面部狰狞，直接求饶。

“别想瞒着我，你的绷带都是我换的。伤口要是不舒服，就老老实实告诉我。”

“好好好，我一定严格遵守白队长的命令。”

他不觉得白芷刚刚戳的那一下有多疼，倒是白芷关切的话语是能戳进他心窝子里的甜。

能重新遇见她，能被她关心……真好。

鹿知微和桑晚慈悄咪咪地观察两人。

鹿知微越来越觉得他两有戏。

但究竟会不会有，还是白芷说了算，她们旁人看看就好。

两杯温水轻轻放在桌面上。

鹿知微和桑晚慈在另一条沙发上坐下。

谁都是第一次看见自己的系统员出现在自己的面前。

不过两位系统员……还挺般配。

鹿知微想起白芷刚刚的低语，就直接问伍俊生：“老伍，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彻底痊愈吗？”

伍俊生坦诚地笑着承认。

鹿知微登时面露担忧。

白芷见状，可靠且淡定地说：“没事，他在恢复了，再养一段时间就好，你不用担心。

“万事有我。”

这四个字，不仅是对鹿知微说，更是对在场的每一个人说。

不论前路有多艰难，不要害怕，万事有她。

她将会竭尽所能保护她们享受正常的生活，击毁每一个肮脏的系统。

鹿知微坐在这里，听着这句话，瞬间就明白伍俊生从前为什么那么信任白芷了。

她的气场太强，自信太耀眼，光是往那一站，就让人不再担心天会塌下来。

桑晚慈也是因为她的这份魅力才答应和她合作。

可靠的人，说什么做什么都能让人信任。

鹿知微转而好奇地看着伍俊生：“老伍，你当初是怎么把我救下来的？为什么我没有被抹除记忆？”

伍俊生淡然轻笑：“因为我偷偷用主脑权限修改程序判定，让你不会被判定为病毒。

“然后我又担心这么做不够，于是多往你身上加了一层保护机制，所以你的记忆不受影响，仅仅是跟着世界倒流回到原点。”

他推了一下眼镜：“其实这套保护程序我还没有正式实行过，突然放在你身上我也没把握，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办法，我只能赌。

“幸好，我赌赢了。”

这一定是上苍垂怜。

鹿知微恍然大悟。

难怪她在走之前还听见他在那里噼里啪啦敲键盘。

她还以为他是要给主脑写报告解释情况呢……

“谢谢你，老伍。”鹿知微无比感激。

“是我该谢谢你。”老伍如此道。

“是你让我看到主角之外的生活，是你让我知道灰色人物的苦涩，也是你教会我对错和反抗。

“知微，我很庆幸能遇见你，也很高兴我守住了你的自由。”

你守护他人自由的权利，我守护你自由的权利。

这就是我做这些事的最终意义。

“另外，”他道，“你没失去记忆也是我的一点私心。

“我希望你记住这场死亡给你带来的痛苦，以后好好活着，不论怎么样都不要结束自己的生命，不要再经历这样的苦痛。

“活着吧，在这个正常的世界里好好活着，去做你喜欢做的事情，去爱你想爱的人，去让世界看见耀眼的你。

“我们鹿老师可是要走花路的人。”

鹿知微听得忍不住笑，眉目弯弯。

他们初次见面时，他也说过类似的话。

但今时今日再听，含义截然不同。

这次才是真正的新生。

“好，”鹿知微郑重其事地保证道，“我会好好活着，认真地生活。”

不论未来是风雨还是彩虹，她都会积极地期待、迎接每一天。

——和心爱的她一起。

伍俊生看见她这样，便也没什么遗憾了。

他今天和白芷过来，就是为了给她们报平安，顺便看看她们过得怎么样。

既然小两口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，他们自然也就没什么好再操心的了。

这个世界现在受时空管理局保护，不会被心怀不轨的人入侵，世界已经归于平静美满。

白芷见他和鹿知微说完话了，也不急着带他回去，准备带他去附近走走，呼吸新鲜空气，看看清新的风景。

帮助病患调节心情，也有利于身体恢复。

反正时空管理局已经在这个世界构建时空通道，他们想什么时候回去都行。

伍俊生没有意见。

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，又那么久没见过白芷，能和她多多相处也好。

他们可以尽情聊聊这些年的事情，了解彼此的过去，也可以好好放松，什么也不用想，悠闲地享受慢悠悠的时光。

他们准备正儿巴经地坐电梯下去。

鹿知微和桑晚慈送他们到门口。

临走之前，白芷忽然停下脚步，回身看向桑晚慈。

这到底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……

她抬步走到桑晚慈面前，轻轻抱住她。

“晚慈，你也做得很好，从前辛苦你了。”

她和伍俊生的一攻一守，最遭罪的永远是桑晚慈。

但桑晚慈还是咬牙把每一次头疼都忍下来了，从没有想过要放弃。

所以在她心里，桑晚慈也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孩子，她值得世界上最好的一切。

她和鹿知微就是天作之合。

“世界恢复正常了，你不用再头疼了。”

白芷轻轻拍拍桑晚慈的背，眉目温和。

“从现在开始，你可以无拘无束地做你喜欢的事情，未来的一切都值得你期待，加油。”

桑晚慈缓缓眨动眼睛，片刻后回抱住她，轻轻应了一声：“嗯，我会的。”

“走了，等我们有空了会再回来看你们。”

“好。”

“再见。”

“再见。”

老伍也同鹿知微道别。

“知微再见。”

“再见——诶你一定要注意伤口，听医生的话，该忌口就忌口，别乱吃东西啊。”

“好好好，我记住了。”

“嗯嗯，拜拜。”

电梯门合上。

两个人看着楼层数，忽然默契地笑了。

“感觉我们各自养了个女儿。”伍俊生如此感慨道。

白芷认可这句话。

但不管怎么样，大家都过得很好就行。

正常的世界，全新的生活，一切都值得期待。

……

第二天，鹿知微循着记忆里的路线和桑晚慈一起去方小颖家附近。

今天的风微凉，日光明媚，很适合出行。

鹿知微牵着桑晚慈的手，走到熟悉的大树下。

与她和方小颖在这棵树下第一次见面时截然不同。

此时树叶还没有掉光，风在林叶之间自由穿行，枯黄的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。

今天是周末，不上课。

鹿知微很期待再次见到方小颖，期待她在正常世界里能有新的生活。

桑晚慈牵着她的手，顺着她的视线同样期待地看着某个方向。

过了一会，一个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背着书包跑出来，是陌生的面孔。

鹿知微和桑晚慈看见她满脸笑意地朝后头招手：“快点快点，梦梦她们在等我们呢！”

“你等等我嘛！”

一个撒娇的声音传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