傅怡哭湿了整整一张纸。

程森淼蹲得腿都麻了，最后只好自己先起身，她背靠在傅怡对面的墙上，点燃一支烟。

火光微弱，她的影子细长地拖在地上。程森淼心情复杂，她一手摸着帽檐，一手夹着烟，吐出淡淡白雾。

她开口说：“显然我让你不哭或者不伤心是不可能的，你很想哭，也很伤心，但是这不是办法。你今天可以伤心，但不能每天都伤心。这件事不是你的错，你是受害者，你有伤心的权利，可是你同样也有走出阴影的权利。你也喜欢看金庸先生的书吗？”程森淼顿了顿，她不知道这个小姑娘是否能明白她的话，如果听明白了，又能听进去多少，“书中的很多主角都会遭遇磨难，但没什么是过不去的。李米她们欺负你，是她们的错，不是你的错，如果你因为这件事一直难过，反而会影响到你的生活。如果你不能忘记这件事，那就把这件事藏起来，直到你长大了有勇气来面对它。不要害怕，也不要质疑自己。”

“如果李米再找你麻烦，别不反抗，去找老师，或者你也可以来找我，我会试着和她说说的。我现在在一中读书，十四班。”

“你蹲着不难受吗？站起来会舒服一点。”

傅怡扶着墙站起，她提着袋子，低着头，还是一言不发。程森淼说得口干，再者也是没什么好说的了，打算抽完这根烟就回去，她还有件麻烦事，装书的袋子都没了，等等还得看是不是找家店铺买个塑料袋。

巷子里混着淡淡的烟草味，两人都没有说话，远处的人声似乎也淡了，一时安静得过分。程森淼正打算掐了烟，突然听到十分熟悉的声音，幻听一样的，她听见那声音带着疑惑喊了她的名字。

“程、森淼？”

程森淼猛地回头一看，韩斯越正站在巷子口。她手里提着袋子，穿着一件蓝白相间的裙子，脸庞在灯光下静谧而柔和。

但程森淼吓得差点原地跳了起来，心悸程度直逼夜间观赏恐怖片。她徒手掐了烟，这个行为堪称壮举，差点就烫到了手。烟头被她塞进口袋里，然后她僵硬地挤出笑脸，举起另外一只手晃了晃：

“嗨，韩，韩、韩斯越，晚上好！好巧！你也在这里！”

“我走过来的时候看到这辆自行车很眼熟，像是你的。”

“嗯嗯，是我的！我，我过来买点书。”

“好巧，我也是。”韩斯越点了点头，接着说，“那我先走了。”她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话后，身影就消失在巷口，只留下渐低的脚步声。韩斯越出现得那么巧，好像就只是为了惊吓惊吓程森淼而已。

程森淼现在恨不得当下就往身上挂一个“我是好人，你别害怕”的牌子。

完蛋，程森淼心想，她在韩斯越心里的形象分不会直接降到负数吧？韩斯越会不会觉得她抽烟像是小流氓？一个人的品行虽然和抽烟没有半点关系，但要韩斯越就讨厌抽烟的人怎么办？程森淼匆匆对傅怡说了再见，一手抱着书，一手推着车，跑了几步追赶韩斯越。

“韩斯越，等等我！”

韩斯越停了脚步，不一会，程森淼歪歪扭扭地推着车赶上了。韩斯越没有说话，程森淼也没有开口，两人沉默地走了几步路后，韩斯越看她两手并用，挺不容易的，这才说：

“……你的书先放到我的袋子里吧。”

“哦、哦、好。”

程森淼手忙脚乱地把书放进去，又自觉拿过袋子挂在自行车上。再走几步，韩斯越忍不住低声说：“你……你身上好难闻。”

程森淼闹了个红脸。她清楚韩斯越指的是她身上的烟味，但她还是有些丧气，她小声说：“真不好意思，我离你远点。”说着她朝旁边挪了挪，把两人间的距离拉开了些。

韩斯越看了她一眼，突然问：“上次你在少年宫，是不是也在抽烟？”

程森淼：“……嗯。”

“你会在学校抽烟吗？”

“不会。”

“在家里？”

“也不会。”

韩斯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：“跑到外面就为了抽烟，这样好像有点辛苦。”

“我、我出来主要还是为了买书的……”

“这样啊。我出来也是为了买几本书。”

“为了买书跑这么远吗？”程森淼巴不得现在马上岔开烟的话题，正凑巧，机会自己递上门了，她接着问：“你家里离这里应该有点距离，坐车也得二十分钟左右吧？”

“我家其实就在附近，走路十几分钟就到了。”韩斯越说完，看出程森淼的疑惑，她解释说，“平时上学我就自己住在学校附近的房子里，周末才回家。”

“原来是这样。”

走过半条街，行人渐渐少了。大部分时间里，韩斯越都很安静，只有程森淼发问，她才会回答。程森淼眼尖，在韩斯越不经意转头时发现她的发间别了一个淡蓝色发卡，发卡正中是水晶点缀出的雪花片，颜色与裙子很相配。

“……你的发卡很漂亮。”

“是吗，谢谢。”

韩斯越有没有看到巷子里的事情呢？她什么时候在哪里的？她有看到傅怡被欺负吗？她知道了欺负傅怡的主谋是“程森淼”吗？一个又一个问题冒上，程森淼罕见地感觉慌乱。她希望自己是能近距离驻足欣赏画作的游客，而韩斯越就是画框里的画作，如果韩斯越对她印象变差，她会不会失去这种机会呢？

程森淼一点都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。可她也不知道从哪里问起，最后也只好选择避而不谈。

“现在身上应该没有味道了。”程森淼不好意思地冲韩斯越笑笑，又大着胆子说：“斯越，我载你回家，可以吗？”